人不轻狂枉少年。我至今所做的一件真正称得起轻狂的事,就是在人人循规蹈矩、彬彬有礼的伦敦。
第一次到伦敦,是1997年参加IDG的世界经理会议。住在离海德公园不远的一家高档酒店,每晚450英磅,即使是对现在的我来说,也是个贵得离谱的价格。但这么贵的旅馆,居然连拨号上网也很困难。旅馆经理解释,那是因为在伦敦的古老建筑里穿墙凿洞鋪设光缆的成本太高了,所以这家酒店的上网系统还没有装好。这符合商业逻辑的理由,让人无言以对,但令因通讯不便无法顺利工作的我十分郁闷。
那天坐车路过海德公园,看见绿草如茵的“演讲者之角”,我问酒店司机,什么人可以在这里演讲?司机说,任何人搬个箱子站在上面都可以开讲。我听了,立即返回酒店,找不到箱子,就将房间里的两个小垃圾桶塞在洗衣袋里偷运出来。回到海德公园的演讲角,我把垃圾桶往地上一扣,跳将上去,即刻口若悬河滔滔不绝。我介绍自己来自中国,为美国公司工作,走过许多个国家。我到的每一个地方,住的每一家酒店都能上网发e-mail,包括在不那么发达的越南,可今天,在大不列颠的首都伦敦,我无法上网,无法工作……渐渐有路人驻足,越来越多的人在聆听,安静地,沉默着。“长此以往,固步自封,大英帝国是否将落后于整个世界发展前进的步伐?”当我的即兴演说在一个自以为严峻的疑问句中结束,我听见人群礼貌的掌声,不由在心中暗叹:帝国老矣……
回酒店的路上,我颇有些得意地告诉司机方才的演讲,司机微笑不语。再问,司机说,伦敦的小报刚做了个调查,在海德公园演讲的人70%是精神有问题的人。我始而大惊,继而苦笑,终于大笑——年轻的心,能跑千里马,能行万里船,只有抱负,何来包袱!
2008年北京奥运,第一次见到前英国首相布莱尔先生。因为听说“演讲者之角”也是政治家们与选民沟通的一个好去处,便问他是否在那里演讲过。布莱尔摇头。我告诉他,我在那里讲过,讲互联网。布莱尔听完,哈哈大笑,说我是他认识的在海德公园演讲的第一个中国人。
这次去伦敦看奥运,又住海德公园附近,一家更古老的酒店。一进房间我就急着找网线,谢天谢地找到了,接上电脑,不通!惊诧愤怒了两分钟,不甘心,敲进密码再试,居然通了。原来是网线不通,无线上网却畅通无阻。一颗心终于缓缓宁定,对开幕在即的奥运会,也有了点新的期待。
此后的一周,在伦敦和伦敦以外的几个城市四处游走。无论是大酒店还是小饭馆,是人潮熙攘的机场,还是街角僻静的茶座,Wi-Fi无处不在,区别只在于收费或者免费。我完全没有料到,技术的进步和无线互联网,会给这古老的帝国悠久的城市带来如此珍贵的转机和惊喜,让他们无须惊扰心爱的建筑和城堡,且一步跨越高昂的成本障碍,与世界互联互通,再无阻滞。
隔天清晨,在海德公园跑步,潮润的空气,清新如洗。心里有点宽慰和骄傲,在这里,我曾经为这个美丽的城市大声呼吁,诚恳谏言。此次行程短促,虽不能践布莱尔先生的八月三日的午宴之约,但真想问问他,或许那天果真有某个路过的议员,听到了我的“振臂疾呼”?今天,在公园跑步的我,不再有年轻时凌人的盛气,而古老的伦敦,却在一贯的慢条斯理有条不紊间,蕴藉着一片勃然的生机,正如这海德公园的绿草,天长地久,茵茵如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