正面临着新一轮变化。4月,全球CEO兼总裁意大利人兰奇辞职,新CEO翁建仁走马上任。
虽已远离管理中心,但施振荣仍旧是宏?乃至华人企业的精神支柱,未到完美谢幕之时。外界看来宏大剧烈的人事调整并未影响这位“IT教父”、67岁老人的生活。记者在上海市郊的佘山见到他时,施振荣的气定神闲和周遭的茂林修竹相得益彰??当下,他显然有更感兴趣的事。
这就是高阶人才培育计划“王道薪传班”,施振荣甚至被外界形容为“破天荒披挂上阵”当了“班主任”。
据称,这一计划主要针对华人企业领袖与未来领袖,授课人士也是大腕云集,有联想集团董事长柳传志、中华文化发展促进会会长许嘉璐、香港大学龙应台等。施振荣甚至在中国文化中找到与之管理思想对应的一个契合点:“王道精神”。
王道vs霸道
王道精神,从西方角度而言就是关注利益相关者的利益,即指消费者、股东、员工、从上游的银行到下游的经销商,加上社会的利益。企业用这样的思维经营,就是古人所说的“天下苍生”。
《中国经营报》:您特别强调中国文化与企业管理的契合点:“王道精神”,能否结合您的实践,谈谈什么是王道精神?
施振荣: 最初曾想过用“中道”,即中庸之道。但顾问团队认为,“中道”缺乏一个主轴,过于模棱两可,然后改用了“王道”。
王道精神,从西方角度而言就是关注利益相关者的利益,即指消费者、股东、员工、从上游的银行到下游的经销商,加上社会的利益。企业用这样的思维经营,就是古人所说的“天下苍生”。
企业也是一个王国,不同的是,企业可以自主选择自己的“天下”,也就是自己的利益相关者。但企业身处社会中就要对社会负责,身处环境中就要保护环境,这是所有企业都要做的,这就是企业的王道。
也正因此,宏?早期提出顾客第一、员工第二、股东第三的理念,这在当时是非主流的。时至今日,很多西方企业主流仍是股东第一,甚至员工还被人为的分成了两类:一是普通员工,一是金融团队,这也造成西方企业界管理中的不少问题,譬如相关利益难以平衡。
《中国经营报》:大家往往觉得经营企业可能更需要霸道,您怎么看待“王道”的可行性,有没有担心,这样过于理想化?
施振荣:事实上,我们遇到的第一个问题就是:这可行吗?因为这一思想现在中国企业界还不是主流,而要成为主流,我认为至少需要三十年时间。所谓王道精神,源自2000年前孟子主张的“王道”政治。孟子说,“以力假仁者霸,以德行仁者王”,“霸”与“王”的差别在于前者以力,而后者以“德”、以“心”,治政孟子主张将政治与道德合一,“以德行仁,以王天下”。
目前企业界有一种主流思想,认为企业要霸道才能赢得竞争。我觉得王道并非要丢弃霸道,我们的目标也是要赢得竞争,王道比起霸道,更强调对企业的利益相关者负责。
如果不以王道的思维处事,只从自己利益出发就会导致长期不平衡。
比如人才观念也是王道精神的一部分,除了薪水之外,还要给予员工决策的权利,这样才能促使他们成长,实现他们的成就感??即使这些人才今后不为自己所用,他们也能成为社会的人才,这是企业的社会责任,也是利益相关者应得的利益。
企业不赚钱、员工不快乐,企业是有责任的。赚钱是王道,但企业的目的不是赚钱而是为了对社会作贡献。企业不能不赚钱,因为赚钱表示企业做了正确的事情;社会将利润回馈给企业,企业就能够再投资或扩大经营范围,这就实现了企业成长。
客观环境一直在变化,今天对的方法不一定在明天也能适用,唯一不变始终正确的就是王道精神。我认为,利他是最好的利己。当周围所有人都获得利益而自己是利益的贡献者时,社会必然会给予我回馈,那么我的利益就是永续的。如果我的利益是在周围人的利益不平衡的情况下取得的,那么我的利益就不会永续。
《中国经营报》:如何衡量王道精神这一抽象概念?
施振荣:一般来说,企业的经营效益使用ROE(股东权益收益率)来衡量,而我在评估内部的管理绩效时,就提出了ROH(人力回报率)。这个数字代表着每个人的生产力,这是每年都可以衡量出的。但ROH除了有形的东西以外,还有无形的东西,即员工是否快乐、能力是否增长。其次,我还强调RON(自然资源回报率),即我们投入了多少自然资源,有没有产生应有的价值,与其他产业、其他公司、自己过去相比是否有进步,是否充分利用了自然资源。
至于具体案例,在我们学员中,已经有人在并购过程中运用王道思想来重新思考企业的并购模式,用王道的思维解决许多并购过程中的利益冲突,效果已经显现。而在宏?国际化的过程中,我们也提出过要融入当地,聘请当地的员工,将外国员工的利益一并考虑进来,让他们参与决策过程,并共同分享利益,王道不分国界。
东方vs西方
中国现在正在崛起,经济力量在逐步增强,但要赢得西方的尊重,归根结底必须提出一个新的模式让他们口服心服。借用龙应台的话说就是:“文化力量崛起”。
《中国经营报》:您提到,希望王道精神影响华人企业甚至西方企业,但事实上,现代东方管理理想主要来自西方,甚至主流思想还是西方的。
施振荣:确实,我们的许多观念都源自西方。陈明哲教授(即将接任国际管理学会主席的美国达顿商学院教授,编者注)希望王道思想能够影响全世界,我个人认为,这还需要一个过程。目前先从华人企业开始,使这一思想得到更广泛的传播??当通过这一思想使得我们的自然资源报酬率高过西方时,那么,这一思想自然会成为主流。
事实上,我一直致力于将非主流变为主流。三十几年前在台湾创业时,我本身对许多主流价值观就不认同,对很多现象提出过不同的看法;三十多年后,许多看法已经逐渐成为主流,今天的王道也一定会成为主流。
在台湾我花了三十多年才创造出自己的企业文化。比如,对于“宁为鸡首、不为牛后”普遍价值观的认同,喊出“小老板的成就”,以员工入股制度让大家分享当老板的成就感,最终落实创业精神;又比如,鼓励大家“不留一手”,早期在内部让普通员工尊称他的主管为“师傅”;而在后期公司规模扩大后,用“替死鬼”的策略来选拔干部,即一个主管升迁之后如果没有接替者,就只有取消该主管升迁的资格。
为鸡首不一定是坏事,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价值,我提供一个环境让这种价值得以体现:提供一个职位,让他们能够自己做主,使其潜能得到充分发挥,这就是所谓分散式管理;另外,他们能够成为公司的股东,感到公司是属于他们的,这样就能够满足人性。因此文化一定是要考虑到人性。
大家都在看王道精神是否可行,因此我们一定要从小族群开始,逐渐做出效益,再逐渐扩大其影响。否则,它就会变成学术界一个束之高阁的理念。我们现在面临的最大挑战就是让它看起来具有可行性,但是将非主流变成主流需要很长的时间。所以我们要慢慢地让大家认同它、接受它,才能够真正影响世界,这还需要许多努力。还好我是做惯了这种事情的,反正无所求,尽力而为即可。
《中国经营报》: 您谈到王道思想来自中国,事实上,日本企业或许是比较早借鉴东方文化并运用于管理的,比如涩泽荣一提倡“利义合一”,稻盛和夫提倡“利他主义”。您怎么看不同文化下的管理思想?
施振荣:王道是一种精神,也是一种文化。文化本身与人乃至整个社会相关,我们先做的就是要形成共识。未来王道精神会形成一个像西方式的系统,使其容易为人了解,并且能很快收到效益,最后得以大量推广来影响世界。
文化是很深的东西,我自己是在做了这么多年企业之后才体会到王道精神。我相信日本人也是在做了许多年之后才体会到这些东西,事实上涩泽荣一等人也深受中国影响。日本的管理者使用的是日本的王道,局限于日本,而不是全球的王道,但日本企业的利益相关者不仅仅在日本,这就是它失败的原因。
美国也有奉行王道的企业。比如英特尔,看起来十分霸道,但实际上这不是霸道而是霸气,它不断推出新技术,使得消费者以及利益相关者获利,当然也有人受到冲击,但从一个更大的使命层面上来说,它做到了利益相关者的平衡??也就是我们所说的动态平衡,即一旦发现某个人的贡献增加或减少,立刻就做出调整。许多不平衡是一种动力,因为有了不平衡,才有需要全力追求的东西。
三十年前,我就确定一定要学习西方,但归根结底我还是一个华人,会更多地利用华人的资源,否则我与美国企业竞争就一定会输。那时,我就提出了除主流的欧美日之外的第四种模式,也就是形成我们自己的模式。
这第四种模式可以看做中国式管理,现在大陆和台湾都存在,什么是中国式管理?中国式管理不仅要扎根中国,还要通行世界。日本式的管理管全世界是不成功的,美国式管理目前为止是最成功的,欧洲式管理也有一定的自身优势。目前中国式管理还不是国际化的管理,我们提出王道精神,就是希望看到,有一天中国式管理可以走向全球。
《中国经营报》:您谈到对于王道精神的推广,其实也是一种在中国经济崛起之后输出软实力的企图。八十年代日式管理曾风靡一时。那么,如何避免王道精神之类的中国模式昙花一现?
施振荣:我们为什么要谈王道精神?因为我们认为中国现在正在崛起,经济力量在逐步增强,但要赢得西方的尊重,归根结底必须提出一个新的模式让他们口服心服。借用龙应台的话说就是:“文化力量崛起”。
中国崛起之后,世界的工厂、市场、创新、品牌都在中国产生,那么在中国产生的创新也一定会被世界接受。现在面临的问题在于:我们的利益相关者不在中国而在世界,他们接受的价值与我们的不同。那么我们要如何了解并且创造出他们需要的价值,这是一个长远的过程,但是我们必须要有这样的思维,否则就是闭门造车。
有了王道精神,企业家就能够知道自己的利益相关者也在海外,企业家既要面对他,又要能够管理他,而非随波逐流。不能一味的保障一方的权利而牺牲其他人的权利,企业家有责任保障利益相关者的平衡。这样才能让企业被大家尊重。问题在于,我们如何将它普及化,让它的应用更为容易,这是我们未来要努力的方向。
利他是最好的利己
徐瑾
未到谢幕,“台湾企业教父”施振荣宛然已是传奇。
刚过30岁,他靠着东拼西凑的100万元台币创办了如今的全球第三大PC企业宏?集团;60岁时,他把一手创立的宏?集团管理大权交出,随后转身成为智融集团董事长。按照施正荣如今的搭档美国达顿商学院客座教授陈明哲的说法,施振荣本人的经历就是王道精神的最佳说明。
这个早年帮母亲卖过鸭蛋的少年,从小笃信“吃亏是福”。施振荣认为,利他是最好的利己??当周围所有人都获得利益而自己是利益的贡献者时,社会必然会给予我回馈,那么我的利益就是永续的。正是在这种理念下,他兼顾了各方利益,创造了一个又一个奇迹。
有人评价说,他几乎是华人世界里,把自家小企业做成了世界品牌的第一人。《财富》杂志将他评选为“与亚洲做生意不可不认识的25位人物”之一,认为其“集优秀的工程师,传统的中国生意人,先锋派经理人与国际企业家于一身,有远大的理想和宽阔的视野”。
与此同时,施振荣的管理思想也受到格外的重视。他早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就被美国《商业周刊》评选为“全球25位最杰出的企业管理者”之一。如今,分布式管理、微笑曲线、再造宏?、传贤不传子等与施振荣有关的案例,已经进入管理学教科书。
时隔提出微笑曲线近三十年后,施振荣奉献了新的关注:王道精神。在他及同侪看来,所谓王道是专业与人文的结合,实际是新时代领导人需要的世界观,所谓“内圣外王”,有霸气但不强制,与压迫性的霸道思维相对应:霸道可以做大,王道才可做久。
60岁那年,施振荣实践了自己所言,退休后成立了智融集团。据他解释,立意就是智慧融通、共创价值,也就是经验的共享,这是他退休后的主业。金融海啸之后,他遇到陈明哲。
陈明哲告诉施振荣:从世界的角度来看,华尔街包括整个西方,之所以发生此次金融危机,在于他们现在的体系过度资本主义化,而无法防止诚信本身的坍塌;直到今天,企业管理中也没有加强这方面的反思。这一理念触动了施振荣,他认为,如果中国一味学习西方的思维、跟从西方的管理文化,恐怕也会遭遇相同的问题:就是无法反思,尤其对社会的贡献。
对比之下,施振荣的辉煌也映射另一种寂寞。这关乎中国企业管理空白。有人曾经评价,微笑曲线之外,华人企业家几乎没有贡献出更多让世界一亮的管理思想,这也是施振荣的焦虑之一。
善于分享一直是施振荣的优点,这或许也是他高于同辈华人企业家之处。他过去一直在思考,对华人企业,应该提供怎样的高阶主管?一直号称不喜欢做别人已经做过的事、要做就要做不一样的东西的施振荣与陈明哲“一拍即合”,决定一起做“王道薪传班”。
施正荣认为,西方的管理思想中,一直是社会对企业由外而内的触动:早期,因为资本主义市场的特点是资本因素最为重要,所以他们将股东利益放在第一位;上世纪八十年代,社会开始强调人权,利益相关者这个概念第一次被提出;到了九十年代,西方企业开始讲求企业治理,提出企业社会责任。
与之不同的是,他希望的是由内而外的王道精神,也就是说,作为企业的领导者,理念在先,创造价值在后。
而这一思路,也应和了中国崛起的大背景。席间,施振荣谈到苹果之所以是苹果,是美国客观的市场环境、文化环境、人才环境的机制共同作用而生。“如果今天有一家中国企业能够做出与苹果相同的产品,全世界是否会跟风?不会。大家只会跟随美国走,至少美国的记者是不会来报道的。就像我当初曾经试图告诉他们我们做得多么出色,可是他们并不理睬一样,这是很现实的。”
这个普及王道精神的愿景,如此宏大而理想化,让人敬佩而又疑惑。在日本赶超美国的时代,我们曾经看到日本第一的口号,也看到日式管理风靡一时,然而如今都成为浮云。中国式管理,会怎么发展?这看起来是一个更为艰难的挑战,不亚于再造一个新宏?。
不过,施振荣好像对非主流理念会遭遇的困境已经有所预料,他形容为“革命尚未成功”,也把王道精神普及的时间点定在三十年之后。中国式管理能否由非主流变成主流,施振荣幽默地自嘲说,希望自己能够看到那一天。